
" 看著草場上奔跑的飛盤媛們,鼻血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最近,又一場造 " 媛 " 運動開始了。這回的攻擊目標,是玩飛盤的女生。
隨著飛盤運動的走紅,越來越多年輕人選擇在閑暇時間,加入一場 " 飛盤局 ",去運動場上流流汗。
扔盤、接盤、回傳,有人忙著揮汗如雨,有人卻忙著在互聯網上敲敲鍵盤造詞——
" 飛盤媛。"
他們用這個詞來指代化著妝、穿瑜伽褲和運動內衣玩飛盤,并拍照曬在社交網絡上的年輕女性。

當一個女生拿起飛盤,吸引來的不是運動場上的加油鼓勵,而是人們的異樣眼光和口誅筆伐 ……
她們到底 " 錯 " 在哪兒了?

" 她們真是來玩飛盤的嗎?"
這兩年,飛盤是真的火了。
作為一項入門門檻低、互動性較強的運動,飛盤被很多人視為新型 " 社交貨幣 " ——不僅能釋放壓力,還能在賽場結交新朋友。
根據小紅書發布的《2022 十大生活趨勢》,過去一年間," 飛盤 " 相關內容的發布量同比增長了 6 倍。
抖音平臺上 " 飛盤 " 話題相關視頻播放量,達到了 4.8 億。

圖源飛瓜數據
" 包里揣上一只飛盤,來到戶外活動筋骨 " 已經成了最流行的生活方式之一。
在飛盤場上,初級選手練練飛盤、接盤的技巧,進階選手組成隊伍競技比賽,活動結束后拍照分享。
一套再日常不過的操作,卻出現了 " 飛盤媛 " 這個特指女性飛盤玩家、帶有明顯侮辱含義的詞。

圖源微博 @大寫的 KWOK
在發明和使用這個詞的人眼中," 飛盤媛 " 有三宗罪。
玩飛盤時穿著修身瑜伽褲和緊身運動內衣,是她們的第一宗罪。
因為瑜伽褲的包裹性強,身材曲線凸顯了出來,加上裸露出的肩頸和腹部皮膚,仿佛 " 臟了 " 路人的眼。
" 她們真是來玩飛盤的嗎?"
" 穿成這樣,一看就不是來正經運動的。"

圖源微博
把自己運動時的樣子拍照記錄,發布到社交網絡,是 " 飛盤媛 " 的第二宗罪。
" 表面說是玩飛盤,其實是拍照作秀,騙贊怪罷了。"
" 居心叵測,玩個飛盤凹那么多造型給誰看?不尊重運動!"

同時,由于飛盤運動的火爆,導致運動場地供不應求;一些足球場變身 " 飛盤場 ",也莫名成為了 " 飛盤媛 " 的第三宗罪。
" 足球場上‘飛盤媛’太多,搞得原本想去踢會兒球的人都沒地方去了。"
" 怪不得中國足球發展不起來,原來地方都被這些人占了 "


明明是市場選擇的結果
從外貌層面的蕩婦羞辱,到不尊重體育運動的精神壓制,一場" 獵媛行動 "正在互聯網內外愈演愈烈。
一看到女孩手拿飛盤的照片,就陷入對對方身份不好的聯想。
一看到穿著緊身衣的女孩,就認為對方 " 目的不純 "。
甚至一看到綠色草坪,就自動聯想到 " 此處有飛盤媛出沒 " 并避之不及。
漸漸地," 飛盤媛 " 一詞的攻擊范圍逐漸擴大到 " 所有玩飛盤的女性 ",即使這樣的污名化毫無邏輯可言。
事實上,近兩年爆火的飛盤并不是新鮮事物。
它被發明于 1948 年,70 年代流行于歐美,因為很適合全家一起活動筋骨,從一開始就是大眾娛樂的代名詞。

國外的職業極限飛盤聯賽也已經很正規 / 微博 @草根足球記錄員
而不允許肢體接觸、男女可以同場競技等玩法,也決定了競技現場較少發生有暴力沖撞,參與者們可以遵守 " 相互尊重、和諧友好 " 的原則比賽。
可以說,飛盤運動天生帶有 " 愛與和平 " 的基因。
可如今,穿瑜伽褲、化妝、拍照上場卻成了女性參與者被聲討的種種 " 罪證 "。
網暴她們的人,將種種不應屬于她的罪名加諸于她身上,并企圖用 " 飛盤媛 " 的污名將女性驅逐出運動場。
可是穿緊身衣有錯嗎,誰規定所有運動員都要穿寬松的上衣和短褲?
化妝、拍照有錯嗎,為什么不能愛美,不能留下一些美好的紀念?
使用場地有錯嗎,同樣是花錢包場,玩飛盤和踢足球怎么就有高下之分?

" 你猜足球場為什么會租給她們 "
明明每個人都享有平等運動的權利,在先到先得的預約制面前,本身就沒有 " 侵占 " 一說。
可就是這樣一群追求運動自由、愛美并樂于展示美的女性,在沒有做出任何違背道德與法律之事的時候,背負了莫須有的罵名。
" 如果她們被叫做 ' 飛盤媛 ',那玩飛盤的男性選手叫什么,' 飛盤郎 ' 嗎?"


遍地都是 "XX 媛 "
事實上,玩飛盤的女生不是第一個被叫作 "XX 媛 " 的。
不知有多少人還記得 2020 年,那場轟動全網的" 名媛拼單事件 ":
6 個人拼一個某高檔酒店 500 多的雙人下午茶套餐,每人僅需 85 元;幾十萬的奢侈品包包,幾百塊就可以拼來背一周 ……
曝光后,人們發現了這些光鮮亮麗的 " 上海名媛 " 真面目。
從那時起," 媛 " 字就變了意味。

嬋媛,用來形容女子 " 美好 "
這個原本用來形容女子姿態美好的字眼,被用來指代虛假外表下,暗藏自我營銷等不純目的貶義詞。
發展到后來,如果人們對女性產生不滿,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將自己的情緒投射在這個詞語上——
任意行為 + 媛,就能組成一個專門用來嘲諷特定女性群體的新詞。
燒香禮佛、穿旗袍誦經的,叫" 佛媛 ";
戴頭盔、穿騎行褲、踩著單車出行的,叫" 騎行媛 ";
背著旅行包去野外徒步、去雪場滑雪的,分別被叫做" 登山媛 "、" 滑雪媛 "……
而當一個女孩曬出自己在專業領域的成就時,附上了幾張美美的照片," 網絡鑒媛師 "們便會迅速出現質疑她的成績。
" 學術媛 "應運而生,因為在一些人的刻板印象里," 長相漂亮 " 和 " 成績好 " 不可以共存。
當女生進入工作崗位,努力工作的空隙分享兩張照片," 鑒媛師 " 又馬上用指責的口吻指出她工作不認真。
不久前一名上海核酸檢測的志愿者,每天 10 小時高強度工作;僅僅因為工作時化了妝,就被一些網友罵是"核酸媛 "。

明明是很認真可愛的女孩 / 微博 @墨爾本的蛋總
同樣的,還有 " 醫媛 "" 外賣媛 "" 幼兒媛 "" 師媛 "。
只要不符合他們對這一群體刻板印象 " 預期 " 的,統統要被以 " 媛 " 相稱。
剛剛離了婚卻沒有悲痛萬分的 " 離媛 ",生了病卻 " 看上去氣色還好 " 的 " 病媛 "。
一名得了甲狀腺腫瘤的女生,因為生病時也堅持化妝,樂觀分享術后恢復的生活,被網友質疑是在 " 裝病,給醫院引流 ",從而被網暴。

逼得當事人出面自證 " 我不是病媛 "/ 微博 @張吉晶 -cat
現在隨便翻翻互聯網,就能集結出一個 " 媛宇宙 "。
如果是真的打著吃齋念佛的名義博眼球、賺流量,裝病、編故事來帶貨,那當然并不光彩,值得譴責。
可這種行為,并非女性專屬,更與性別無關,它們本可以被囊括進詐騙、炒作、擺拍等詞匯。
去年鬧得沸沸揚揚的 " 假靳東 " 事件,就是有男性在直播平臺假冒靳東,與中年女性聊天,騙取她們的錢財和感情。
可到了最后,卻是受害者女性被全網嘲 " 精神不正常 "。


可當事人性別為女時,卻因為一個針對女性的 " 媛 " 字,被擴大成了圍剿全體女性的狂歡。

只要扣上 " 媛 " 的帽子,從 " 凹人設 " 到 " 賺流量 " 再到 " 賣身體 ",頃刻就能在腦中將女性污名化三件套整齊全:

" 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體 ……" 魯迅先生的概括,在互聯網的每個角落里仍在上演。

美和愛美,她們錯了嗎?
從 " 茶 " 到 " 婊 ",再到 " 媛 "。
縱觀互聯網對女性的輿論態度,有人得出一個結論——在一部分人眼中,女性的性別似乎就是原罪。
長得美就被冠上 " 媛 " 的罵名,不夠美就被容貌羞辱。
成績好就說她書呆子,不懂情趣;成績不好就是腦子笨," 果然學不過男生 "。
也有人想當然地認為,女生天生沒有運動細胞;女生不適合學數學;女生學不好理科;女生不該干這、不該干那 ……
每隔一段時間,互聯網上都會掀起一場針對女性的 " 污名化狂歡 "。
這次是媛,沒人知道下一次是什么。只知道如果對女性的過度審視和偏見依然存在,它一定會到來。
對此,英國電影理論家 Laura Mulvey 描述道:
" 媒介為了迎合、滿足男性的潛意識,物化女性身體來使男性獲取窺視的樂趣。女性被看、被觀賞,即作為審美客體和性對象供以消遣。"
和人們反復強調 " 白幼瘦 " 審美,奪取女性身體自主權一樣;如今受大多數男性歡迎的女性標準,還是站在球場邊鼓掌加油,但不要參與任何運動項目。
更不要曬在社交平臺上展示自己的運動細胞、力量感和敏捷性,不然就會被稱為 " 假小子 "" 大塊頭 ",總之 " 不像個女人 "。
盡管早在一百多年前,女性已經開始平等地進入運動場地,證明了運動并非男性特權。
并且作為運動參與者,一度在比賽場上掀起了直筒迷你裙、Go-go 靴的流行風潮。
但在某些男性眼中,女性依然只能作為附屬品出現,而不能做主角。
一個富有力量和活力的女性,在運動場所中還是被他們稱作 " 飛盤媛 "" 登山媛 "" 滑雪媛 "。
這難道不是以 " 白幼瘦 " 為主的畸形審美的一次 " 借尸還魂 " 嗎?
而最悲哀的是,不符合種種刻板印象的女性被輿論推上風口浪尖之后,她們還得站出來 " 自證清白 "。
被罵 " 飛盤媛 " 的女生,要發文證明自己真的是來玩飛盤的,而不是只凹了個造型擺拍。
28 歲從牛津大學數學建模系畢業的女博士朱朱,因為 " 太漂亮 " 被質疑學術造假;她不得不回答一位男性大 V" 隨便出的本科生題 ",來證明自己真的是數學系的、而不是造假的 " 學術媛 "。

中國女孩年級第一牛津畢業,傷了誰的自尊心?/katekate 朱朱
可做對了題,她也僅僅得到了圍觀者 " 這女的還真是牛津的 "" 看來牛津也沒多難 " 的回應。
這才發現,自證的路才是漫漫長路:
" 證明了學歷,還會有人質疑做題水平;證明了水平,接下來還會繼續質疑長相、說話和穿衣的風格,對金錢和物質的態度 ……
自證的名單很長很長,你永遠不可能全部完成。"
最后,連朱朱本人都很無奈,她將自己經歷的這場鬧劇稱為" 獵媛行動 "。
" 獵 " 的是 " 媛 ",也是所有可能被劃上 " 媛 " 標簽的女性。
從鑒 " 媛 " 到 " 獵 " 媛,一些人企圖用各種各樣的偏見和詆毀,給女性營造一個充滿規訓的環境。
不要她們自信、漂亮又優秀,而要她們乖巧、溫順又聽話。
觸犯了原本就含混不清的紅線,就會變成他們口中的 " 媛 "。
吃飯是 " 飯媛 ",買雪糕是 " 雪糕媛 ",在公園跳舞叫 " 廣場舞媛 ",購物時拍照叫 " 超市媛 "……

呼吸叫活 " 媛 " 是吧?/ 微博 @汪有
總有一天,所有女性都可能變成某種 " 媛 " 稱謂的受害者。
假如這一天到來,這一場場狂歡里的制造者、參與者和看客,誰是受益者?
誰又能保證,這把火不會燒到自己的身上?
當性別成了原罪,當女性美是錯的、不美是錯的、愛美是錯的、不拘小節是錯的。
當互聯網上只剩下戴著有色眼鏡,對無辜者帶著惡意 " 伺機而罵 " 的人,我們或許都無法幸免于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