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么個說法。

說是一個導演的職業生涯，一般是 25 歲從場記開始，28 歲升任執行，32 歲升任導演，到了 35 歲，轉行滴滴司機。

今天聊的這個人，升任導演之前大抵也是走著這樣的路子。

但做了導演 3 年后，他沒有轉行開滴滴。

而是拍小黃片去了。

上海警方通告，2022 年 7 月，閔行警方開展了一場連續 8 天的抓捕行動，破獲了一個涉黃制黃的小型團伙，其中，便有一位叫做阿諾的導演。

而他，就是我們本篇推送的男主角，一個步步血虧的文藝青年。

圖源：SMG《東方 110》（下同）

阿諾走進看守所的時候，大概已經不在乎那部電影的進度了。

那個網大，那個叫《瘋狂大逃亡》的網大，曾經被自己認為是一個 " 新的開始 "，現在？愛誰誰吧。

他關心的只有一點——

會被判多少年。

此刻的上海，正是 40 度的高溫，相對于外面沸沸揚揚的渣男劈腿八卦來說，人們也很難會關心一個無名小導演的入監，朋友圈偶有流傳，看點只有一個：他是拍小黃片的。

是的，小黃片，準確地來說，是國產 AV，非法色情。

阿諾當然不是天生就是拍小黃片的，和大部分文藝青年一樣，他本有他的理想。

動漫設計專業畢業后，他也曾扎根橫店，在他的講述中，那是一段努力上進的日子，導演在講戲，他就盯著監視器，誰誰需要什么器材了，他也忙不迭地服務到位，勤快，能干，是個大好前途的新青年。

那時候他向往著楊德昌，向往著奉俊昊，和李安。

努力的故事大多都是相似的，和我們聽說過的大部分導演一樣，他逐漸被人注意到了，升任了攝影助理，擔任了攝影師，一路走來，《擇天記》、《青云志》…… 這類大型的古裝劇集中總是源源不斷地給這些新人提供著掌鏡的機會，就像黃金時代的香港，有錢賺，也鍛煉了人。

后來阿諾回憶起那段日子，無比自豪地說，那些年，他一年能賺上個三十萬。

多嗎？或許你覺得不過如此，但對于后來做了導演之后，這個數目，已經不少了。

只是沒有人能想到，影視大躍進時代的最后一縷陽光照到了阿諾身上，他卻毫無準備。

那一年國內電影的票房繼續增長，首次突破了 600 億大關，但與此同時形成鮮明對比是單銀幕的票房已經開始下降了。銀幕數量還在繼續擴充，達到了史無前例的 6 萬塊，可大一點的影投公司卻基本放棄了 " 搶地盤 " 的戰略，票房前十名的影投公司，實現增長的，僅有一家。

而 " 搶到了地盤 " 的 " 散兵游勇 " 們，又大多在兩年后，沒有得挺下去。

凜冬將至，無人知曉。

阿諾此時當然也不會預測到這些，他只知道有個老板要拍一部網絡大電影，因為預算放棄了找知名導演的打算，把目光投向了新人。

于是，他被推薦上位。

興奮而忐忑。

他覺得機會來早了，但又覺得，早早地就實現了夢想，也是自己天賦加努力的結果。

毅然決然，開機！

只是如你所知，這部叫《靈妖書店》的電影最終還是失敗了，被剪了個七零八落不說，電影推出，播放熱度 493，優酷評分 6.7，豆瓣？寥寥幾人評價，至今未開分。

一個系列電影的首部曲，因為這樣的成績，出場即陣亡。

那段日子里，阿諾變成了一只沒頭的蒼蠅四處沖撞，找投資，煤老板們越來越謹慎，倒賣器材，生意失敗虧了一大筆錢。

重回攝影嗎？似乎 " 丟了面子 "，但疫情的到來又讓他更加前途茫茫。

就在這時候，他找到了改變他一生命運的地方——

貼吧。

貼吧，魚龍混雜之地，這里誕生過著名的帝吧，也曾扒皮過無數明星的中二青春。

但外人很難理解的是，這里，還是情欲暗涌的秘密基地。

但導演上貼吧找拍黃片的工作？

我們該如何理解這驚世駭俗的行差踏錯第一步呢？大概把事實編進劇本里，人人都會嫌棄太草率吧。

那么不妨，我們從另一個例子說起。

上世紀 80 年代，臺灣有個叫馬沙的電影明星，現在的人大概很少聽說過這個名字了，但當時，幾乎是家喻戶曉。

馬沙本是個小混混，后來寫了本暢銷書，講述自己入獄的故事，一炮而紅，于是電影公司看中了他，將那本書改編為同名電影，并讓他自己擔任男主角，名叫《錯誤的第一步》，不但票房大賣，還直接開啟了著名的 " 臺灣黑電影 " 時代。

那些年，影視明星馬沙片約不斷，不完全估計，他拍攝了近百部電影，合過過潘迎紫、楊慧珊、柯俊雄、林青霞等大量當紅明星，誰料到，后來人們發現，所謂 " 浪子回頭 " 的故事竟是個騙局。

那一整本《錯誤的第一步》，都是瞎編的。

出版社與媒體知道這是虛構的，但最早報道這件事的是他們，未免 " 打臉 "，于是閉口不提。

電影公司知道這是虛構的，但因為有利可圖，也懶得拆穿。

政府和警方當然更知道這是虛構的，但因為符合當年 " 教化 " 的政策，于是陪著做戲。

只有觀眾，被蒙在了鼓里。

當然，丑聞之后，馬沙迎來了自己從藝生涯的 " 寒冬 "，和阿諾一樣，無片可拍，無錢可賺，怎么辦？這時候，一個成人片商找上門來。

是的，當年的巨星從此走上了 AV 男優的道路，連 " 出道 " 首作都是遙相呼應，《錯誤第一炮》，時易境移，也算是開辟自己的 " 第二春 " 了。

你說是不得已？或許有之，但更多的，可能是 " 饑不擇食 " 吧。

阿諾當然沒有馬沙那么紅，他不過是個小小的網大導演，自然不會有片商直接找上門了，于是他只有 " 自謀出路 "，到哪里找？P 站？聯系那些 AV 片商？只能說，但凡他的身邊有對這個行業熟絡的朋友，他也不會跑到貼吧上去找小廣告。

是的，貼吧，百度貼吧，這和當年在電線桿看不孕不育小廣告就打電話的做法沒什么兩樣。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最后居然真的被他找到了。

2020 年底的一天，他在貼吧上看到一條信息，招聘成人影片導演，一方面大概是想著 " 專業對口 "，疫情期間也不會有什么工作可接，另一方面大概覺得非法生意一定會賺到不少錢，畢竟富貴險中求嘛，于是貿貿然給那個叫做趙哥的人發了條私信，接下了這份工作。

一聊，才知道，拍一部 " 電影 " 片酬 1500。

趙哥給阿諾算了一筆賬，一部小黃片，他們賣給成人網站是 3 萬元，這其中大頭要給演員，畢竟人家是 " 真刀真槍 " 地犧牲，然后攝影雙機位也得兩人，其他剪輯、廚師、司機等各個 " 部門 " 的人工，能賺的確實不多。

" 以后做好了，就拍短劇，電影 "，趙哥這樣畫餅。

大概是小黃片業界的競爭實在激烈，也因為是阿諾確實揭不開鍋了，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交易成立，阿諾從此轉投黃門。

但，專業的優勢，在黃片界，卻并沒有多少作用。

于是，阿諾的第一波血虧，是不被認同。

阿諾是文藝青年出身，早年聊的都是法國新浪潮，是婁燁賈樟柯，這是他入行的精神源泉，雖然這骨子里的文藝在古裝劇市場沒發揮什么功用，但到了 " 粗制濫造 " 的小黃片市場，不由地就起了 " 提高影片質量 " 的野心了。

于是，當趙哥讓他拍一個女演員的純情，他下意識地就想到了《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特寫，大逆光，仿佛對待青春片一樣對待著小黃片。

女演員也不甚其擾，本來拍一部黃片，賣的是肉體，結果阿諾非得一遍又一遍地 NG，只因做出來的表情沒有達到 " 理想 " 的要求。

然而，這么一部一部折騰下來，老板卻并不買賬，到了后來，投不投錢都成了問題。

阿諾的第二波血虧，是沒有賺到錢。

本來說好了一部 1500，蒼蠅也是肉，也就認了，可隨著拍攝工作量的加大，受歡迎程度卻越來越低，直至后來，趙哥和他說，我虧錢了。

怎么辦？如果是大公司，尚能支付完他的報酬，畢竟也確實沒有多少，但趙哥只不過是個外包商，搭的是草臺班子，難不成去法院告他？

于是最終，費用折半，拍了十幾部小黃片的阿諾，總計拿到了 1 萬元的工資，平均每部 7、800 元，而此時，他已經在這個行業摸爬滾打了一年多了。

在上海電視臺的《東方 110》里，這個故事就此結束了，但其實不然，因為在發現這個行業并不能實現他的理想也帶不來財富的時候，他決定退出 AV 圈了。

但隨即，迎來了他的第三波血虧。

2022 年 6 月，他終于又獲得了一次執導網絡大電影的機會，這是一部動作片，預計拍攝一個月，演員陣容里有不少實打實的武術冠軍，開機儀式上，他滿臉期待，" 每一部電影作品，都是新的開始。"

圖源豆瓣

然而就在他發完消息的十幾天后，被抓了。

世事無常。

沒人知道天下掉的是餡餅，還是鐵餅。

可以說，這是一個非常不勵志的故事了。

故事里的男主角，一步一個坑，像是一個沒頭的蒼蠅，掉入了本不該有的結局，和我們印象中，那些拍小黃片的故事截然不同。

我們喜聞樂見的故事是什么？

A，勵志進取型。

比如，瀧田洋二郎。

瀧田洋二郎也是拍小黃片起家的，1981 年，他執導了自己的電影處女作，《癡漢女教師》，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地進入了粉紅片的世界，5 年的時間，他拍了 22 部成人影片，被人稱為 " 粉紅片天才 "。

但，他卻是把這樣的拍攝經歷當成了素養，其后轉拍非成人片便更加得心應手，2008 年，一部《入殮師》讓他獲得了奧斯卡的最佳外語片，也從此登上了日本一線導演的位置。

B，理想主義型。

比如，《色情男女》。

我們大概都看過這部叫做《色情男女》的電影，因為張國榮，或者舒淇，但電影的內容卻與阿諾的故事有些許相似，落魄導演走投無路只好拍攝色情片，并為此掙扎不已。

電影中的張國榮也主張以藝術的手法來拍攝情色片，但不同的是，電影里給我們呈現了更多失意者的追求，而這些追求，至少影片的呈現來看，是有效的。

C，再創輝煌型。

比如，村西透。

村西透這個名字你或許不熟，但如果說出那部以他為原型的劇集，想必你也會覺得如雷貫耳：《全裸導演》。

是的，人稱 AV 帝王，80 年代開始投身 AV 界，自導自演捧紅了一大批女優，四年后成立公司，版圖擴大到甚至涉足衛星電視，一個大殺四方的傳說。

再不濟，也是《低俗喜劇》的故事，也是去年那個沈居輝的故事，后者同為網大導演，同樣的去拍小黃片，同樣的被抓，但至少，人家賺到了錢。

而阿諾呢，不但錢財兩空，且四處碰壁。

為什么？

為了更清楚地弄懂原因，我特地去看了阿諾拍的片 …… 不是那些小黃片，而是那部《靈妖書店》。

簡單來說，就是一個看不出才華的普通人的作品，想起阿諾說他獲得這個職位是因為攝影和指導演員方面比較有經驗，但從成片看來，你完全找不到 " 有經驗 " 的痕跡。

你說他沒有這份自知嗎？倒也未必。

一個例子是，朋友覺得他四處應酬拉投資方向不對，不如潛下心來好好研究下電影該怎么拍，然后被他拒絕了。

他的回答是，幾年時間研究電影，無異于閉門造車，別人也不會發現你的才華。

這句話不通的地方在于，把研究電影技巧等同于閉門造車，其實是用另一個錯誤邏輯來掩蓋真正的問題：到底有沒有才華。

阿諾有才華嗎？相比一些成功導演來說顯然沒有，但相比普通人來說，又多了那么一些，仔細想想，這不正是很多在某些方面有些許才華的人的普遍狀況嗎？

也許他攀不上高峰，但上得了土丘。

如若是尋常，他當然可以靠著自己這一點點的小聰明混得不錯，在失敗中磨煉，或許也會有那么一番作為。

但不幸，他碰上了影視寒冬，碰上了疫情，碰上了各行各業艱難存活的現狀。

于是，理想，再也喂不飽現實。

很唏噓嗎？是的，很唏噓。

這兩年，電影成了高危行業，身邊的朋友一個個賦閑在家，沒有其他一技之長，只能干等著春天。

有人每天早早地來到影院，等待著入不敷出的稀疏客流。

有人沉溺在游戲的世界里，每天微信里問著，哪里有工開。

有人假裝上班。

有人不停練習書法。

回想幾年前的時光，那仿佛都成了前朝舊事了。

只是。

忽然想起《買兇拍人》的一個片段。

因為沒片拍，轉而幫人拍殺人視頻的小導演阿全，遇上了因為沒片拍，而流落香港的 AV 女優美智子，兩人 " 互訴衷腸 "。

講完了自己的經歷后，美智子一通 " 勵志 " 的自白：

雖然我的條件及不上別人

但我肯堅持

每天向目標逐點逐點邁進

相信總有一天能在 AV 界打出名堂

然后轉而問阿全：

阿全君，你呢

你的偶像不就是馬田史高西斯嗎

你有沒有放棄？

一通靈魂暴擊。

在這個故事中，阿全確實沒有放棄，他始終堅持著自己的導演夢想。

經歷了各種波折，最終，他也確實用美智子作為主角，拿了金像獎。

然而。

那卻是為了迎合觀眾而改的結局。

事實上，原劇本里是最后一句話這么寫的——

" 其后二人結婚，婚后全繼續當副導，而美智子則繼續當脫星，拍攝低成本三級片。"

兩人的夢想，都不曾實現。

圖源：《買兇拍人》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