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天早上,藝術家安吉拉 · 帕爾默(Angela Palmer)收到一封奇怪的郵件,來自失聯很久的老友,著名小說家羅伯特 · 哈里斯(Robert Harris)。
郵件中寫道:羅伯特一直關注著安吉拉的作品。目前,他正在為下一部小說創作故事情節,小說的主人公是一位物理學家出身的對沖基金經理,名叫亞歷克斯 · 霍夫曼;主人公的妻子是一位才華橫溢的藝術家,名叫加布麗埃爾 · 霍夫曼。
羅伯特 · 哈里斯認為,安吉拉的成像藝術與小說中的主題——人工智能,有著某種意義上的聯結,他詢問安吉拉是否能將其藝術作品賜予小說中主人公的妻子?為這個虛擬人設增添一些真實性的依托。

安吉拉的藝術品受到眾多藏家和科學家追捧。不但藏家們想要納其入囊,科學家們也紛紛伸出橄欖枝,意欲合作種種醫學與藝術交融的項目。可這封郵件的訴求卻有所不同,一位虛擬人物想要獲得她真實作品,這聽上去讓人有些難以置信。
安吉拉對此詫異的原因不僅在于訴求的標新立異,更是因為訴求提出人可是羅伯特 · 哈里斯(Robert Harris),英國最重量級的暢銷小說家之一,新聞界和文學界均舉足輕重的人物。
羅伯特從劍橋畢業后加入英國廣播公司,一直擔任《星期日泰晤士報》和《每日電訊報》專欄作家,曾在 2003 年榮獲英國新聞獎之年年度專欄作家的殊榮。其于 1992 年出版代表作《祖國》后,就在歷史體裁的寫作領域大放光彩。只是讓安吉拉感到意外的是,一向從事歷史寫作的羅伯特竟然對科幻燃起了興趣。
出于好奇心,安吉拉 · 帕爾默驅車前往與羅伯特 · 哈里斯約定的咖啡館見面。這次久別重逢的會面,是一次冥冥中的雙向奔赴,啟迪了雙方的靈感,開啟了一次藝術與文學別開生面的聯袂。

多年前,安吉拉 · 帕爾默在牛津大學藝術學院研習了一門解剖學,課程令她重新思考人體構造與藝術的關系,開發出一種重建人體,尤其是大腦的全新藝術表現手法。通過MRI和CT 技術掃描頭部,再將其成像部分抽絲剝繭般分離,依次雕刻在極薄的玻璃上。經過這樣的處理,安吉拉將隱藏在人體表層下的非凡結構以最為客觀的肖像形式生動展現出來。
肖像線條縹緲在剔透的玻璃上,我們從正面望去,根根分明,張力十足。但當我們走向側面,凝視著一層層玻璃時才發現,正面的肖像已然消失,留下的是虛空與遐想。清代畫家鄒一貴在其論著《小山畫譜》中寫過這樣一句話:" 虛而不可形求也,不知實者逼肖而虛者自出。"就是在強調中國畫" 以實待虛 "的空間處理手法,巧妙且具有留白的透氣感,這與安吉拉作品傳達出的韻味如出一轍。

藝術家的大腦, 來源:angelaspalmer.com
這樣富有詩意的成像藝術作品讓人念念不忘,也使得羅伯特 · 哈里斯尚未提筆撰寫時,思緒就被牽動。
在安吉拉同意羅伯特的請求后,羅伯特就開始了密切注視安吉拉創作日常的觀察,時不時出現在她工作室中,認真觀看并同時記錄下工作室中的物品清單。
他還會詢問安吉拉:" 你的工作室是維多利亞風格嗎?"
或是自言自語:" 這個真是不錯!太完美了!"" 我要把它建在霍夫曼(小說的主角)的房子里!"
不難發現,羅伯特 · 哈里斯不止在借鑒安吉拉藝術作品的概念,更是將安吉拉本人作為繆斯女神,以采風的形式全方位汲取智慧營養。安吉拉也不反感,毫無保留地展示自己的藝術創作和生活細節。她慷慨、豁達的態度,極大程度上賦予了羅伯特 · 哈里斯文字創作的靈感來源。
" 她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測試,解決了一系列問題,如二百多張橫截面影像哪些需要復制,如何將它們繪到玻璃上,用什么樣的墨水,如何防止弄臟畫面。她的手一次又一次地被鋒利的玻璃邊緣劃破。"
當我們讀到《恐怖指數》中這段描述時,不難想象安吉拉是如何向羅伯特展現其耐心和創作細節。

安吉拉 · 帕爾默工作照片, 來源:angelaspalmer.com
在羅伯特歸家寫作的幾個月中,他們依然保持著頻繁的通信,羅伯特每每完成一段故事,都會第一時間發送給安吉拉品讀。
故事的開篇,講述了主人公亞歷克斯 · 霍夫曼遭到猛烈攻擊,隨后他的身體被迫接受一系列醫學掃描,從而主人公成為了自己盜竊自己身份的同謀......
安吉拉建議羅伯特,或許應該親自接受一次MRI、CT等醫學掃描,將感受轉化為文字,與此同時,她也可以用掃描后的影像為其創作肖像。
他們來到了牛津約翰瑞德克里夫醫院,在斯蒂芬醫生的幫助下,為羅伯特做了一次全身醫學掃描。羅伯特躺在儀器的隧道里一動不動整整 35 分鐘,進行了冠狀位、矢狀位、橫斷位全方位掃描。他一臉震驚地走出掃描室," 這完全是一種脫離身體的體驗,我能夠感受到某種東西從我腦海中掠過,這很奇怪!這個感受使我覺得我的大腦是一臺高端機器。"
冠狀位 (coronal view):就是額狀面
矢狀位(sagittal view):將人體縱切為左、右兩部分
橫斷位(axial view):水平面,就是我們通常看到的視角
歷經兩年打磨、沉淀,線條在安吉拉畫筆下游走,靈感在羅伯特腦中穿梭;一顆藝術的心臟和一個理性的頭腦" 碰觸 "在一起,相互融合、彼此映襯,繼而大放光彩。2011 年《恐怖指數》一經出版就獲得了極高贊譽,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導演羅曼 · 波蘭斯基(Roman Polanski)稱其" 充滿懸念,令人無法拒絕 "。
小說后來又被拍攝《諜影重重》的導演保羅 · 格林格拉斯(Paul Greengrass ) )看中,拍成了同名美劇——《The Fear Index》(恐慌指數)。

安吉拉將羅伯特 · 哈里斯的分層玻璃肖像呈現在本人面前時,羅伯特盯著玻璃立方體目不轉睛,看到自己的頭顱內部構造 " 裸露 " 在外面,他的 " 大腦 " 在他的眼前懸浮 ......

羅伯特 · 哈里斯與其藝術肖像, 來源:angelaspalmer.com
" 我原以為自己會認不出自己,但毫無疑問這就是我。我越盯著這幅作品看,仿佛看到的就越多,像欣賞了一場自我獨白戲。"
為了感謝安吉拉,羅伯特特意在《恐怖指數》環襯頁放入安吉拉的雙面自畫像,而非自己的自畫像,并致辭:
" 最后需要特別感謝安吉拉 · 帕爾默,她無私地允許我借用她令人叫絕的作品概念,并將它們安放在加布麗埃爾 · 霍夫曼(小說主人公的妻子)的名下。"
安吉拉的作品可以被每一位羅伯特小說的讀者們看到,這難道不是作為小說家能夠給予對方最大程度的致敬嗎?

《恐怖指數》環襯頁的雙面肖像, 來源:angelaspalmer.com
次年,安吉拉 · 帕爾默在倫敦 Waterhouse & Dodd 的展覽空間,舉辦了一場《Life Line》(生命線)個展,將這次完美的合作詳盡地闡述,并將自己的肖像作品和為羅伯特創作的肖像作品盡數呈現在觀眾眼前。

《Life Line》(生命線)個展, 來源:angelaspalmer.com

《Life Line》(生命線)個展, 來源:angelaspalmer.com
試想一下,在去往展覽現場的地鐵上,你手里捧著《恐慌指數》,頗具驚悚的懸疑情節深深牽動著你,你加快了翻頁速度;忽然間,地鐵到站,將你沉浸在情節中的思緒拉回現實;接著,你走入展館大門,真真切切地站在安吉拉作品前,此時虛幻與現實同期而至,恍恍惚惚,無法分辨。
回過神后,你一定會在心中驚嘆:藝術與文學的碰撞,真是不可思議!

《Life Line》(生命線)個展, 來源:angelaspalmer.com

安吉拉·帕爾默與羅伯特 · 哈里斯在藝術與文學上的聯結,是可遇不可求的琴瑟和鳴。在尋找真理的道路上,勇敢的天才會相識相知,互幫互助,接納彼此不同顏色的光芒。現在如此,歷史的長河中皆如此:
文藝復興后期,被有色眼光看待的女性畫家阿爾泰米西婭 · 真蒂萊斯基(Artemisia Gentileschi)與受到日心說備受爭議的科學家伽利略 · 伽利雷(Galileo Galilei)相識,阿爾泰米西婭受到伽利略拋物線理論研究的影響,創作出名留青史的佳作《朱迪斯斬殺赫羅弗尼斯》。
二戰的硝煙下,胸懷大志但默默無聞的作家阿爾貝 · 加繆(Albert Camus)與初出茅廬的科學家雅克 · 莫諾(Jacques L · Monod ) 相遇,堅定地呵護著對方的熱忱與天賦,共同探尋生命的意義,也因此成就了彼此,雙雙斬獲諾貝爾文學獎與諾貝爾生理醫學獎。
超現實主義運動中,藝術界的弄潮兒薩爾瓦多 · 達利(Salvador Dalí)與科學界的巨人阿爾伯特 · 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相逢,其舉世聞名的作品《永恒的記憶》,正是達利對固守的宇宙秩序觀的崩潰所作出的超現實主義沉思,是對愛因斯坦相對論的超高藝術表達。
每個時代都不乏卓越的天才,然而有趣的靈魂終將不期而遇,相伴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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