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故事似乎都有關" 層層加碼 "。
這是 Sir 在老同行 @六神磊磊 那學到的一個詞。
那篇文章關于金庸小人物段天德。
六神講述了他執行任務時自行加碼,被體制異化——從貪小利,到缺大德,從小武官,墮落成大惡人的過程。

△ 姓段名天德,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德
Sir 深有感觸。
相信現實中的 " 段天德 " 我們不陌生。
TA 可以是某地方防疫人員,關卡執勤人員,某街道城管 ……
再近一點的例子。
吃飯。
復產復工階段。
有些地方,食客成了 " 地下黨 ",吃飯成了 " 游擊戰 ",畢竟要注意躲開 " 突擊檢查 ",以及時刻留意潛伏的 " 舉報者 "……
當然,新聞里誕生過不少溫暖時刻。
飯店老板之間互相幫扶;食客自覺低調用餐,甚至幫忙掩護。
到街上吃、站起來吃、穿上員工服,和老板一起吃 ……
這些平凡人閃現的微光,讓 Sir 重新審視了現狀。
" 段天德 " 固然需要批判。
之后呢?
人性無法經受考驗是共識,我們必須承認,在極致的權力和強大體制包裹下,個體要做到 " 一碼歸一碼 " 很難。
但不是全無希望。
現實的小事跡很多。
影像里,Sir 也想到一部片子。
分數高達 9.2,在豆瓣 Top250 榜單里一度排名前 50。
它講述著人與體制的老話題。
卻啟用了當時幾乎全新的視角——
在 " 層層加碼 " 的環境里。
一個普通人,如何" 層層去碼 "。

01
電影開篇鏡頭極簡。
甚至簡單得有些冷清:
一次審訊,鏡頭在審訊者和受審者之間正反打。
臺詞才是這場戲的主角。
句句帶刺——
先規范姿勢,再強調權力,最后強勢威脅。



這一幕之所以處理的平淡,因為它就是當時的常態。
1984 年,東德,國家安全局。
——本片《竊聽風暴》背景。
那是一段怎么樣的時期?
喬治 · 奧威爾在著名的《1984》里,曾經預言過這樣一個極權社會:
" 老大哥在看著你 "。

這位審訊官,便是當時 " 老大哥 " 的一員。
魏斯曼,東德秘密警察。
當時,為了確保對人民的 " 絕對了解 ",政府成立了由 10 萬專職人員和 20 萬線民組成的情報機構,這些情報員被稱為秘密警察,安插在人群之中。
不過魏斯曼不是什么高官。
體制內,他只是個負責監聽和審訊的小領導。
他真心信仰社會主義,捍衛東德的社會制度,是一個忠心耿耿的愛國者,更是恪守規則、鐵面無私的執行者。
作為 " 層層加碼 " 的工具人。
但。
與審訊過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魏斯曼的私生活。
審訊臺上,他是說一不二的長官。
私下,卻是壓抑的中年。
下班后永遠孤身一人,晚餐是潦草的番茄醬拌飯,房子空空蕩蕩 ……



所以。
他也是 " 層層加碼 " 的受害者,被系統異化后只剩一具空殼。
兼職秘密警察大學的老師。
他把那段 " 精彩 " 的審訊記錄當成教材,教授給學生。
突然學生舉手提問:
這樣,會不會不太人道?
魏斯曼眼神一沉。
故作思考,然后鎮定地走向講臺,默默在名單上給這個學生畫了個 "×"。
當什么也沒發生繼續講課。

課堂上的學生可能意識不到發生了什么,可屏幕前的我們都知道,恐怖已經悄然降臨。
他還是一個頂級特工。
文化局長兼老同學帶他去看戲劇,他拿望遠鏡遠遠地看了一眼戲劇作者德萊曼。
當即總結五個字:
我得監視他

這瞬間。
他以為憑借自己敏銳的嗅覺,又能為國家,為社會,揪出下一個 " 叛徒 "。
沒想到。
這卻是一顆螺絲釘松動的開始。
02
魏斯曼的嗅覺確實沒錯。
這些表面 " 愛國 " 的文藝界朋友,果然個個藏著秘密。
比如劇作家的女友,國家級女演員西蘭。
監視發現,西蘭深夜回家時,坐的是當今安全部長漢普的車。
而上級發現后決定包庇此事以討好部長。

再繼續調查發現。
當初監視行動正是漢普部長發起的,實際為了接近西蘭。
魏斯曼開始思考這個行動的意義。
有一句臺詞值得品味。
魏斯曼問上級古畢茲:
還記得我們的入黨宣言嗎?
我們是黨的強盾和利劍

同樣一句話,上級諂媚部長時剛剛說過。

一句是內心最真誠的信仰,一句是逢場作戲的虛偽官話。
魏斯曼懷疑了,這難道就是他所衷心效命的體制?這難道就是他所誓死捍衛的榮譽?
原來這才是真相——
整個東德,就像一個嚴密運轉著的龐大機器。
碾碎人性,壓垮道德,最終讓每個人,變成自己的一個齒輪,或者一具憑本能吸血的行尸走肉。
意識到系統的虛偽,是他去的第一層碼。
監控仍在進行。
魏斯曼是竊聽的獵人,德萊曼是甕中之鱉。
但。
曾經對組織無比忠誠的魏斯曼,居然為了獵物,對組織說謊了。
為什么?
戴上耳機,他連接到的是另一個世界。
一個有血有肉,有溫度的世界。
朋友因為思想問題被禁止從事藝術,上吊自殺。
德萊曼悲憤之下,彈起了他送給自己的《好人奏鳴曲》。
魏斯曼在監聽器旁邊,聽得流淚。

音樂,詩歌,打開他原本被封閉的人類情感。
還有性。
Sir 難忘片中這一段——
德萊曼女友西蘭被畜生部長強奸后,回到家。
兩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監聽器另一端,魏斯曼也模仿他們的姿勢,想象自己在擁抱一個人。


一邊是活生生的情侶,溫暖的床鋪。
另一邊,是冰冷的設備,簡陋的監聽室。
魏斯曼從沒接觸過這樣的世界。
他的生活,是每天一樣的制服,簡陋的家具,言聽計從的工作。
人性逐漸開始復蘇。
回家后,他給自己找了妓女。
發泄后,他對妓女說,能不能——
再多待會兒

可能是 Sir 觀影這么多年印象最深的臺詞之一。
這一刻。
不論生理和心理,魏斯曼開始像人。
他開始學會分辨是非善惡,開始感知人情的溫度。
導演也早在鏡頭中隱秘指出過,極權對人性的扭曲。
當我們進入到魏斯曼的私人空間時——
出現了象征精神變態的魚眼鏡頭。

而當他的人性漸漸蘇醒。
機位從死板的平移長鏡頭,變成各種角度的微仰拍。

情感,是魏斯曼去掉的第二層碼。
可覺醒仍未完成。
要真正脫離僵化的人生,魏斯曼還有最后,也是最難的一段路要走。
03
看《竊聽風暴》不能放過任何一句臺詞。
句與句之間始終緊密呼應。
比如電影后半段的一幕。
輪班回家后,魏斯曼在電梯遇到一個小孩,小孩童言無忌,問 " 秘密警察是壞人嗎?"
魏斯曼沉默三秒后。
下意識回應:
什么名字?
對,和當初在課堂上記下學生的名字一樣,他想標記這位 " 心術不正 " 的孩子。
可如今他變了。
話鋒一轉,笨拙地解釋:
球!你的球叫什么名字?

孩子當然沒懂。
可觀眾大概懂了。
是的。
要徹底蘇醒——魏斯曼必須重新否定自己,甚至否定整個龐大的體制。
那天,被他監聽的作家終于露出 " 小辮子 "。
找來西德的記者朋友,拿到一臺不會被認出字跡的打字機,寫下揭露東德社會現狀的《探討東德自殺現象》,他要把文章發表在西德的報刊上。
看到文章后,從西德來的記者對德萊曼說:
敬你!讓全德國人看到東德的真貌

正是這句話,讓魏斯曼動搖了。
對體制失望透頂的他依然是一個愛國者,這句反動的言論,讓他下意識想要捍衛自己國家的尊嚴。
他決定向上級舉報。
剛走進上級辦公室,目睹領導在向他炫耀著手里的《反動藝術家性格分類監禁法則》。
《法則》記錄了種種針對不同性格的藝術家可以采取的滅絕人性的懲罰措施。

魏斯曼悄悄收回舉報信。
故事并沒有結束。
文章在西德順利發表,在東德引起震蕩,政府高層下令捉拿作者,可他們怎么都找不到那臺作為關鍵證據的打字機。
高層再次找到魏斯曼去審問。
這或許是全片最濃墨重彩的一次運鏡:
領導的發問穿過整間會議室,打到魏斯曼的臉上。
而他。
巋然不動。
- 你還站在對的一方嗎?
- 是的

這是魏斯曼去掉的最后一層碼:
用個體的善意,替換體制強加的 " 正義 "(信仰)。
這也是 Sir 想真正說的。
" 去碼 " 不是逃離。
而是主動出發的尋找——找回曾經丟失的良知,被漠視的他者,以及被低估的 " 自己 "。
正如電影的英文片名:
The Lives of Others。
Sir 覺得至少兩層解讀:
一種,是 " 他人的生活 ",指向人性對同胞的理解、共情、包容。
另一種,則是" 他處的生活 "。
即使被當下的泥沼困住手腳。
但我們依然可以對生活保有更高的期盼,對人性持有更善意的憧憬。
是向往中的 " 他處 ",讓魏斯曼們免于墮落于 " 此處 "。
最后。
Sir 還想分享一個關于電影的小故事。
電影開拍后獲得了許多前東德人的幫助,所以中有很多秘密機關實地拍攝的鏡頭。
只有一個人拒絕拍攝請求。
前東德監獄博物館的館長。
至于為什么,他依舊憤怒:像魏斯曼這樣 " 良心發現 " 的秘密警察,對不起,一個都沒有。這或許才是冰冷的現實。可導演仍堅持呈現另一種現實:
就像魏斯曼覺醒過程中那一次次不可思議,卻又情理之中的決定。
雖然很難。
但每一個普通人,仍有選擇的余地。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助理:哆啦 K 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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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http://www.myzaker.com/article/62bc0a878e9f0904314a4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