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幾代人的童年回憶都缺失了一角——
2022 年 9 月 22 日,兒童文學作家、翻譯家任溶溶先生去世,今年五月,他剛過完百歲壽辰。

大概沒有一個中國的孩子,能夠繞開任溶溶長大。
他翻譯過《安徒生童話》《彼得 · 潘》《匹諾曹》《夏洛的網》等國外著名童話故事。
當然最有名的,還是他自己創作的小說——
《沒頭腦和不高興》。
1962 年被上美廠搬上銀幕,給無數孩子留下過深刻印象。

今天重新看任老的作品和他的人生。
最讓人感慨的就是一個字——
趣。
看似平常。
但這份童趣,太稀有,也傾注了老先生一生的追求。
有多少人長大了,卻弄丟了。
今天,Sir 想為你找回來。
01
" 沒意義 "
這是《沒頭腦和不高興》最特別的地方。
它是中國第一部"Nonsense" 風格的童話。
字面上理解,就是毫無意義,荒誕不經,瞎扯一通。
但真的是這樣嗎?
在幾十年后,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編輯陳力強再版這篇童話時,對媒體解釋說:
Nonsense 類型由《愛麗絲夢游奇境》開創,講究 " 無意義 ",但這并非字面上的‘無意義’,而是不刻板地講道理,充滿游戲精神,荒誕幽默,情節離奇,不遵循常理。
這種類型不常見,越往現代,Nonsense 作品在兒童文學中的比重才一點點大了起來。

今天看來好像不值一提。
《沒頭腦和不高興》的誕生,實在太稀奇了。
小說發表于 1956 年。
那個年代,孩子們看的是什么故事?
《小兵張嘎》《小游擊隊員》《小英雄雨來》里,也都有少年英雄們和敵人勇敢搏斗的場面描寫。
這些兒童讀物無一不" 很有意義 "。
它們主題明確,立場清晰,唯獨 …… 沒什么童趣。
甚至,有的讀起來還很嚇人。
比如更早的,張天翼發表的中國第一部長篇童話《大林和小林》,講了這么一個故事:
大林想當富翁,好吃懶做,最終成為寄生蟲,死在了錢財堆里。
勤奮清貧的小林則做了光榮的工人,和同伴們一起打死了資本家,從此幸福地生活下去。

△ 木偶劇《大林和小林》(1985)
與其說是寫個孩子童話。
不如說是,成人換了個法子的灌輸和宣講。
而任溶溶堅持做的一件事就是——
用孩子的視角看世界,用孩子的語氣講故事。
讓孩子,變回孩子。
" 任溶溶 " 這個名字就很孩子氣。
他的本名其實是任根鎏。
1947 年,他喜得愛女,同事幫忙起名 " 任溶溶 "。
他對這個名字喜歡的不得了,1948 年,在翻譯出版《里馬斯叔叔的故事》時,干脆拿來做了筆名,慢慢的,用得多了,他自己便也成了 " 任溶溶 "。
《沒頭腦和不高興》這個故事的誕生,也沒有太強的教育目的。
起初就是覺得," 好玩 "。
角色都從生活中來,自己就是那個‘沒頭腦’,常常糊里糊涂的。
不高興嘛,我的孩子有點倔脾氣,叫他做什么,他就會說:‘不高興!不高興!’
有一次,在少年宮和小朋友在一起的時候, 這個故事竟然突然自己就跑出來了。
小朋友們特別喜歡,后來出版社也聽說了,他們就讓我寫下來,我在咖啡館里半個鐘頭不到就寫出來了。

任溶溶更多的精力,放在翻譯國外童話上。
任溶溶選擇翻譯原本的最重要原則,就是要挑那些深受讀者喜愛的外國古典兒童文學作品。
他喜歡情節曲折,故事新奇,文風幽默的作品,也認為兒童文學不能只讓孩子開心,還要讓他們在不知不覺中受到思想和情感教育。
《夏洛的網》中,農場動物們的友情,《彼得 · 潘》里,永遠長不大的男孩子的奇遇,《長襪子皮皮》里,大力士小姑娘的冒險,都是在輕松的故事里,讓大家學會勇敢、正直、善良、誠實與愛。
《沒頭腦和不高興》也是要教小朋友一些道理,可那些道理絲毫沒有宣教意味,都是他熟悉各國優秀的兒童文學,博采眾長的結果。
02
沒頭腦和不高興
這個古早組合實在太深入人心。
以至于后來常常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比如海綿寶寶和章魚哥,不就是一對 " 沒頭腦和不高興 " 的怨種鄰居嗎。

還有寵物日常," 沒頭腦和不高興 " 總有特別的喜感。

原本這是個什么樣的故事呢?
從前,有個小胖墩兒叫沒頭腦,馬馬虎虎,丟三落四;他有個細麻桿好朋友,叫不高興。

" 不高興 " 是他的口頭禪,別人越叫他干啥,他越不干啥。
大人們總替他們發愁,不改這心性,長大以后可咋辦呢。
他倆不服氣了:這些都是小事兒,不影響我變大人之后,做了不起的大事情。
有一天,他們在一位神仙的幫助下,真的一下子長大了。
" 沒頭腦 " 成了建筑工程師," 不高興 " 成了演員。

但很快的,他們把生活過成了鬧劇。
" 沒頭腦 " 設計了一座一千層的摩天大樓少年宮,哦不對,999 層,因為他少數了一層。
少一層,不礙事,可要命的,是他忘了裝電梯。
孩子們爬上頂樓去看戲,得背上糧水鋪蓋,來回一個月。

好不容易跟著孩子們登上頂樓,戲臺上正演著《武松打虎》。
等等,不對勁兒,那只大老虎,怎么左也打不死,右也打不死,不僅打不死,還越戰越勇,不僅玩命追著武松,還追起了剛爬上來的 " 沒頭腦 "。

原來,扮演老虎的,就是 " 不高興 ",他正因為沒演成主角武松,賭氣呢。
打鬧一通," 沒頭腦 " 和 " 不高興 " 兩位兒時的玩伴終于相認,這下,都蔫兒了,老老實實回到小時候,好好改掉了自己的毛病。

大概所有中國小朋友大概都看過電影《沒頭腦和不高興》,Sir 也不例外。
小時候看,就覺得好笑。
你看那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方一圓,多滑稽。
你看 " 沒頭腦 " 把名字寫倒,還爬不動電梯,也太笨了吧。
你看 " 不高興 " 那誰的話也不聽,非得認死理兒的勁兒,也太愣了吧。
幸好我不是那樣!

可這次再看,卻品出了別的意思。
友情。
是 " 不高興 " 先碰到了仙人,仙人告訴他可以幫他長大的時候,他沒有獨自前去,而是專門回去,拉上了自己的好朋友 " 沒頭腦 "。
原來,這個看起來不近人情的小孩,也有心底柔軟的一面。
分離。
兩人真正穿上大人服裝,變成大人模樣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和對方說再見。
明明說好一起長大的,怎么說分開就分開了?


這不正是成長必須要經歷的嗎?
那么自然,甚至發生時都沒有察覺到不舍——與曾經的伙伴分別,迫不及待地跑向想象中的新世界,直到撞了南墻。
" 沒頭腦 ",唱著歌,吹著風,撿起帽子,丟了書包,撿起書包,又丟了帽子,還一點都沒察覺,開開心心一路小跑,不就是那個沉溺于自己小世界的我嗎?
" 不高興 ",那高興干啥就干啥,不高興干啥就不干啥,絲毫不要看別人臉色行事的任性勁兒,不就是我難以實現的愿望嗎?


于是,看到他們最終在大人世界遭遇挫折,不得不再返回到兒童年代,學做乖孩子的時候,Sir 竟覺出一絲傷感。
小時候只知道做乖孩子能得到表揚,獎賞,長大了,才明白失去沖撞、叛逆之心,其實是一種代價。
03
100 歲的童心
" 我為什么搞兒童文學,因為兒童文學就好像在跟小孩子聊天,講故事,我喜歡隨便聊天,我用的文字也是大白話。"

喜歡說大白話,喜歡用孩子的語言。
要理解孩子。
就得保持一顆鮮活的童心。
從任溶溶的翻譯中,你也能感到他的親切可愛。
比如《夏洛的網》,原文有一句:"I ’ m glad I ’ m a sedentary spider."..."Well, I ’ m sort of sedentary myself, I guess." said the pig."
有的版本翻譯為:" 我很高興我是慣于坐待,豬說。"
" 慣于坐待 " 有點拗口,小孩子也許更是費解。
而任溶溶翻譯的就是" 這么說來,我想本豬是坐窩的,小豬說 "。
" 坐窩 " 和蜘蛛說的 " 坐網 " 相對應。
說明的是豬豬威爾伯年紀還小,聽見蜘蛛夏洛說了生僻詞,還不太懂什么意思,卻已經會照葫蘆畫瓢了。
" 坐窩 " 這個聽起來不通順的說法,恰好就表現了小豬的笨拙可愛。

簡單純正的一顆童心。
是任溶溶貫穿一生的堅持。
2013 年,90 歲高齡的任溶溶憑借兒童詩集《我成了個隱身人》榮獲第九屆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他也是有史以來獲得此獎項年齡最大的作家。
其中有一首《我成了個隱身人》。
我的爸爸一點不兇,
就是碰到什么事情,
總愛咕嚕兩聲。
" 算術題給你說了又說,
可到頭來還是做錯——
你這個人沒有耳朵!"
" 寄信卻跑進了餐廳,
大字招牌不看看清——
你這個人沒有眼睛!"
" 看到長輩不會說話,
站在那里像個傻瓜——
你這個人沒有嘴巴!"
…… 爸爸這樣咕嚕不停,
我整個人啥都不剩———
我成了個隱身人!
或許會覺得奇異。
因為,這是站在孩子的立場,模仿孩子的口吻所做的。
結尾意外、荒誕,全詩卻充滿了對孩子的理解和關懷。
大人絮絮叨叨的說教,孩子們接收起來,就是這么個不倫不類的結果。
這些孩子氣的語句背后,不是大人對小孩居高臨下的指點,教育,而是以朋友的姿態,平等地對話,交流。

今年,關于孩子們究竟需要什么樣的童書的討論又起波瀾,經典童書下架的背后,是童書們越來越重視教化之功利性的事實。
不知道任溶溶先生 " 希望中國兒童文學走向世界,受到世界各國小朋友歡迎 " 的夢想何時才能實現。
最后,以老先生譯著《夏洛的網》最后一句話作結吧。
" 威爾伯永遠忘不了夏洛。它雖然熱愛它的子女、孫子女、曾孫子女,可是這些新蜘蛛沒有一只能取代夏洛在它心中的位置。
夏洛是無可比擬的,這樣的人物不是經常能夠碰到的:既是忠實朋友,又是寫作好手。"
夏洛兩者都是。
他是了不起的作家,也是孩子們最忠實的朋友。
以此,致敬任溶溶先生。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助理:阿莫多瓦尼雅
原文地址:http://www.myzaker.com/article/632c85448e9f095caa79b34a